小镇地处南圩,初时不过几家客栈,一方码头,南面来的布匹,盐,药材,经小镇转兴化,天长,半塔等地,小镇逐渐繁荣,小街上的青石板经了岁月的磨蚀光滑亦明净.
镇东首一老式住宅,三进,六户人家.青砖砌的院墙,隔住了日益喧闹的街市,院墙门楼上的青草年年不息.
江老太住第一进,在院子里种花,护花乐此不疲.江老太年轻时是大户人家的丫环.她陪着小姐在花园里读书,吟诗,侍弄花草,在一个个明媚的早晨,剪下几枝花草,插在小姐闺房的花瓶里,惹的小姐亦惊亦喜.小姐在外面念学堂,接受了进步思想,毅然离家出走投奔新四军去了,她也被远嫁他乡,然而,她对花草的悟性已是出神入化.
院子里名花异草繁多,一年四季,春天牡丹,夏天茉莉,秋天菊花,冬天腊梅.这是主流,更有那一丛,一株,一盆.就说院角用耐火砖围成的一方半圆,用池塘里的淤泥作底肥,从山间挖来竹笋几枚,栽插其间,那笋子长的极快,几月工夫就有了青风亮节的神韵,气质.
这么多的花草,够江老太忙碌的了,江老太的儿子,女儿在县城工作,来镇上接过几回,江老太望着院中的花草,不说去,也不说不去,儿女悻悻离去.
江老太是院子里起床最早的人,一双大脚跨着小步去井上提水.江老太提水慢,每一次只提半桶.为了不耽误别人家用水,所以,就早早地去,井水浇花好,冬暖夏凉,院子里的花草有了清泉般的井水滋润,平添了几分秀色,浇完后,江老太就挎着竹篮赶早去买菜.买菜归来,院子里有了人语,邻里人陆续起床了,这一天里江老太最谨慎的就是这时分,爱花人都在这时分最有闲情逸致了,江老太端了矮凳,坐在门前的走廊上,把蔬菜排开,细细地理,掐,很是随意漫不经心.年轻人在井台上刷着牙,用清水漱口再用力喷出时,猛地嗅见花的清香就动了心,很想折几枝去,插在屋子里那早已空落的花瓶里,也来一次高雅.想着就轻轻走过去,刚伸手就听见一声轻咳,忙缩了手,偷眼看江老太,见她仍然漫不经心地样子,复伸手,仍然一声轻咳,作罢.也有刚过门的新媳妇,手快,折了花,江老太就抗议:"花最娇贵,折下就枯了,院子里谁人象你?"新媳妇不高兴了,把花扔给江老太,江老太忙不迭地捡起花,用碗装了清水养着,时不时看上一眼,倍加疼爱.
叶先生起床迟,在井台上慢慢洗漱,这时候,江老太就拿了铲子在花间松土或拿了剪刀给花丛修枝.叶先生就有一句地没一句地和江老太说话.这老头精瘦精瘦,喜着布衫,因瘦,双眼微凸,看物件双眼象要蹦出来一样,叶先生说:"这花香呀,这花好呀."眼神全无贪婪之色,江老太就平添了几分信赖.
叶先生洗漱完毕,就回屋去.叶先生住二进左首的一间,屋内摆设极简陋,雕花床的生漆一片一片剥落,是那种老式踏板床,踏板已被抽去,叶先生已记不清踏板抽去作何用了.一顶麻纱蚊帐颜色灰暗,极富有年代.墙角摆放一张八仙桌,很耐用,只是太师椅只剩下一张,且有一只腿已经断裂,除此之外,别无更值钱的什物了,叶先生回到屋子里,胡乱吃了一点早点就铺开纸,俯身作画.
叶先生画猫,猫是宠物.叶先生画猫地久天长也有了大家风范.行笔有神,刚柔相济.猫的憨态,灵敏,虎气,嗜睡在叶先生的笔下貌似酷似神似.
到了傍晚,就到院中散步.看见江老太在院中浇花,就说"这花香呀,这花好呀."
江老太说"后面刘六家的毛头专带学堂里的娃来摘花,糟蹋呢,又不是吃的桃子,梨子.哪有象叶先生这样真爱花的."
叶先生说:"哪里哪里?"说着停了下来,就和江老太闲聊起来,但说的话题都离不开花.
叶先生对花赞赏之极常常使江老太倾倒,使江老太对花更加倍爱.聊了一会,叶先生便又回屋作画,他画作的刻苦,有时一日里不吃不喝不走神,画作成了,人也瘫了,坐在藤椅里喘息,要好长一段时间,才能透过气来.
一日,院子里来了一只大黑猫,那猫双眼贼亮,颈白蹄白四蹄生辉,如踩云端.叶先生见了,忙端了昨日吃剩下的鱼去引诱那宠物,大黑猫并不理睬,跳上院墙,迈动四蹄,轻走慢跑上了屋顶.叶先生发了一点小聪明,在院墙底下叠起砖块,约莫能够着院墙的顶上面,才住了手,用碟子装了小鱼,放了上去,刚放好,叶先生小腿肚子颤了一下,那叠高的砖头晃了一下,叶先生左右摇摆,摔了下来,那跤摔的不轻又不重,使叶先生躺在床上好一些日子.院子里人家怜叶先生没有子嗣,便纷纷提麦乳精,蜂王浆来看叶先生.江老太来看叶先生,见叶先生满屋子猫画便不知所以然.叶先生是为了捕一只野猫而摔跤,江老太又有了许多怨.自此,江老太多了一个心思.
有乡里人来看江老太的,说家里养着小鸡,猫最谗,趁人不在意就叼小鸡,简直防不胜防,言下之意能否请江老太代喂养一段时间,唯有此法,小鸡才可逃脱猫的虎口.江老太本无此心,侍弄花草已够忙的了,但想到叶先生爱猫,就说:"代喂养一段时间可以,产下猫崽归我."
乡里人忙点头应诺,第二天,猫被蒙了眼睛喵声一路,辗转到江老太这里.
猫产下四只崽,有白有黑,江老太忙碌起来,从渔人手里买下小鱼,在煤饼炉上烙鱼,烙得小鱼金黄起壳,再冷却专门喂小猫.不过月余光景,小猫下地,伸颈,踢腿,扑蝶捉虫,只是不改吃鱼的习惯.又不在汛期,哪儿来足够的鱼?四只猫撒娇,吃饭嗲声嗲气的,只吃一点点.逐渐消瘦,江老太着急起来.邻里人从沟里捉来小鱼赠与江老太,很慷慨的样子.江老太说:"谢谢,谢谢."邻里人就江奶奶好,江奶奶好,一声一声,末了说要几枝花,江老太不好意思拒绝,就拿了剪刀,小心剪下几枝花,算作回馈.小猫成长发育有了春情,夜里就引了许多猫在房顶上走瓦惊人,更有猫啼凄凄惨惨,惹人睡不安稳.早晨在井太上刷牙,一个个眼睛红红的,呵气连天,就有了怨言.江老太坐不住了,提了菜篮,端着矮凳回屋去了,
第二日,江老太不再犹豫,就拿了剪刀走在花丛里,看见邻里人来洗漱时,就主动说:"这花可好,我剪几枝你带回去插在花瓶里,一屋清香."邻里人忙说:"好,好."就有了一束花接在手里,再不提夜间猫事.井台上又来了人,江老太又问:"这花可好?......."邻里人都说"好好"
院中花渐少,叶枯萎,江老太仍用花和邻里人换鱼.日子长了,江老太少了那份闲心,很少在院中浇花.
傍晚,叶先生出来散步,看不见江老太给花浇水,就觉奇怪,迟疑片刻才回屋去.
叶先生夜里受了寒气,卧床不起,江老太抱了两只猫来看叶先生,说:"叶先生画猫,爱猫,这几只猫,也算可爱,归你了."
叶先生叹了一口气,说:"我爱猫,更爱院中的花呀."
